这番话,信息量巨大。既是推脱责任,也是一种隐晦的指控。他将自己撇清,塑造成一个被“潜规则”裹挟的无奈执行者,同时,也为林纾他们指明了问题的核心——那些手续齐全、背景不小的“合作社”。
林纾内心了然,黄站长这番话,虽然没有指名道姓,却已经为他们撕开了一个口子。
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,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:“黄站长,难处我们都明白。辛苦你了。”
从黄建国那略显压抑的办公室里出来,外面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有些刺眼。李佳跟在林纾身后,小声问道:“林副支,这个黄站长,他是在暗示我们什么吗?”
林纾没有立刻回答,他站定在院子中央,眯着眼看了一眼那几台生锈的农机零件,才缓缓说道:“他不是在暗示,他是在求救,也是在自保。他把皮球踢给了那些‘手续齐全’的合作社,也等于告诉我们,问题就出在这些合作社身上。走吧,我们去‘拜访’一下这些财神爷。”
他们的第一站,选择了一家在卷宗上看起来相对“干净”的合作社——绿源农机合作社。林纾的策略是,先看一个正常的样本,这样在对比之下,异常的样本才会显得更加扎眼。
绿源合作社的院子很大,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柴油和泥土混合的味道。院子里停着几台大型拖拉机和一台半旧的联合收割机,几个穿着工作服的汉子正围着一台机器检修,扳手碰撞金属的声音叮当作响,充满了劳作的生机。
合作社的负责人老张,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,一脸的憨厚朴实,黝黑的皮肤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。看到有车进来,他放下手里的活计,用衣角擦了擦满是油污的手,迎了上来。
林纾以同样的调研名义说明了来意。老张虽然有些拘谨,但言谈间却透着农民特有的实在。他带着他们,如数家珍地介绍着院子里的每一台机器。
“这是前年用补贴买的‘东方红’,马力大,犁地深,好用得很!”
“那是去年买的播种机,有了它,我们几十亩地一天就能播完,省时省力!”
他的话语里,充满了对这些钢铁伙伴的珍视和满足。当林纾问到补贴申请的具体流程时,老张挠了挠头,笑着说:“俺们庄稼人哪里懂那些道道,都是农机站的黄站长手把手教我们填的表,照片也是他帮我们拍的,人好得很!”
一切都显得那么天经地义,那么顺理成章。李佳检查了那台“东方红”拖拉机机身上的序列号,与档案里的完全一致,机器上有明显的作业痕-迹,驾驶室里还散落着几根麦秆。
在这里,补贴政策的阳光,确实温暖地洒在了田埂之上。
然而,当他们驱车前往下一家——“李家兄弟农机合作社”时,画风骤然转变。
这家合作社的位置有些偏僻,院子是用崭新的蓝色铁皮瓦围起来的,门口挂着一块同样崭新的牌子,但院内却显得异常冷清,地面是干净的水泥地,没有一丝泥土的痕-迹,更听不到任何机器的轰鸣。这里不像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农机作业点,反倒像一个刚刚建好,还没来得及使用的仓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