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他的引荐下,林纾又走访了村里另外两户情况类似的农户。
他们大多生活拮据,住着几十年的老房子,但当林纾说明来意,他们都毫不犹豫地从床底下、柜子深处,翻出了自己那份珍藏的、皱巴巴的土地承包合同。这些合同,有的墨迹已经淡去,有的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碎裂,但它们共同的特点是:甲方都是村委会,乙方是他们自己的名字,与李大壮合作社备案的那份印刷精美、信息模糊的“幽灵合同”,截然不同。
每一份真实的合同,每一次郑重的按印,都像一颗钉子,将李大壮的谎言牢牢钉死在了耻辱柱上。
在摸排另一桩涉及大型农机的骗补案时,林纾的调查指向了邻乡的赵家庄。根据补贴申报材料,赵家庄的“兴农合作社”在两年前购置了一台价值三十多万的进口大型联合收割机。
林纾开着车在村里转悠,打听谁是村里最好的农机手。村民们异口同声地指向了村东头一个挂着“老钱农机维修”牌子的院子。
院子里,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穿着一身油污斑斑的蓝色工作服,正埋头修理一台拖拉机的发动机。他就是钱师傅,一个跟农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把式。
林纾走上前,递上烟,开始闲聊。从柴油价格聊到今年的雨水,很快就熟络起来。
“钱师傅,跟您打听个事儿,”林纾装作不经意地问,“你们村合作社那台进口的大家伙,好用不?我听说劲儿特大,一天能收好几百亩地呢。”
钱师傅停下手中的扳手,抬起头,用沾着油污的手挠了挠头,眼神里充满了比老王更深的鄙夷和一丝嘲弄:“大家伙?啥大家伙?是天上飞的还是纸上画的?我咋不知道?”
林纾心中一喜,继续追问:“就是那台联合收割机啊,两年前买的,说是花了不少钱呢。”
“屁!”钱师傅忍不住爆了粗口,他直起身,用扳手一指院角那台虽然半旧、但保养得油光锃亮的履带式收割机,“两年前?从五年前开始,这方圆几个村的麦子和玉米,都是靠我这台‘老伙计’收的!合作社?他们连个扳手都没摸过!”
钱师傅的愤怒被点燃了,他拉着林纾走到屋里,从一个铁皮柜里翻出一个厚厚的、封面已经磨得发亮的硬皮本。
“你看看!”他把本子“啪”地一声拍在桌上,一股机油混合着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林纾翻开本子,立刻被里面的内容震惊了。这竟是一本无比详尽的维修保养和作业记录。
从五年前的某月某日第一次下地开始,哪天更换了滤芯,哪天给哪个村收了多少亩地,加了多少升柴油,甚至连对应的加油票据,都用胶水整整齐齐地贴在旁边。
取证的过程,充满了与人打交道的温情与愤怒,但整理证据的过程,则必须回归到绝对的冷静与客观。
林纾深知,他现在面对的,将是一个狡猾而庞大的对手。任何一个程序上的瑕疵,都可能成为对方反咬一口的利器,让所有人的努力功亏一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