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手拿着红笔，一手拿着放大镜，像个严谨的考古学家，在那堆数字和表格组成的“遗迹”上， 发掘着真相的碎片。

这期间，他撒出去的网，开始陆续有回音。

最先传来消息的，是“东方红”拖拉机厂家的销售部门。一封加密邮件，静静地躺在了林纾的邮箱里。他点开附件，那是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PDF文件，上面清晰地列出了他要求核查的那台“WZ-904型”拖拉机的详细信息。

林纾的目光，像鹰隼一样，瞬间锁定在了那串独一无二的字符上——出厂序列号：7B-X9843K-。

文件明确注明：该序列号的拖拉机，有且仅有一次销售记录。购买方是——丰山镇绿源农业专业合作社。购买日期，与老张合作社申报材料上的日期完全吻合。

而另一家申报了同款拖拉机的合作社，其名下，并无任何购买记录。

林纾将邮件打印出来，拿起那两份申报材料，三份文件并排放在桌上。真相，在这一刻，已经昭然若揭。就像一场拙劣的魔术，道具被当场拆穿。那台在绿源合作社院子里看到的、沾满泥土的功勋拖拉机，就是唯一的“本尊”。而另一份申请，则是利用它的发票复印件和信息，凭空捏造出来的“幽灵”。

他靠在椅背上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。这不仅仅是找到了证据，更是验证了他最初的判断。他仿佛能看到，有人拿着一张发票，像分发传单一样，让不同的人去申领本不属于他们的补贴，然后从中分一杯羹。

然而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。

真正的突破，来自两天后的一通电话。电话是“五征”集团法务部打来的，对方的声音严谨而肯定：“林警官，关于您协查的李家兄弟合作社申报补贴的‘五征牌WZ-904型’拖拉机，我们查遍了自去年至今，覆盖京州及周边地区的所有销售网络和经销商记录，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——查无此项交易。”

“查无此项交易！”

这六个字，像一颗重磅炸弹，在林纾的脑中轰然炸响。

他握着电话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。如果说重复申报是“一鱼多吃”的贪婪，那么李大壮的行为，则是彻头彻尾的、无中生有的欺诈！他根本就没有买过那台拖拉机！他那天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地比划，他口中那个煞有介事的“王二麻子”，他那句“外出作业”，所有的一切，都是建立在一片虚无之上的谎言！

挂断电话，林纾静静地坐了许久。

他脑海里，李大壮那张油滑而又紧张的脸，与这张白纸黑字的银行流水、与厂家斩钉截铁的核查结果，重叠在了一起。一个完整的犯罪链条，此刻已经在他心中清晰无比地勾勒了出来：

伪造交易合同与发票 -＞ 提交虚假申报材料 -＞ 勾结内部人员通过审核 -＞ 套取国家补贴款 -＞ 资金到账后迅速转移。

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。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“眼见为实”，如果不是李大壮的心理素质太差露了马脚，这个骗局或许还能继续上演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