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皇宫的灯火渐次熄灭。
周晚有事离开,偌大的寝宫只剩下易年一人。
没有点灯,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,任由冰冷的夜风灌进来,吹散了殿内最后一丝暖意。
窗外,雪已经停了。
月光穿过云层,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,映出一片冷冽的银白。
平和的目光越过宫墙,越过城东那片黑压压的树林,一直向东。
那里是东远州。
记忆中的东远州,是万亩良田连成一片的金色海洋。
每到秋收时节,稻浪翻滚,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的香气。
青山镇就坐落在稻海边缘,五里山路,五里乡路,蜿蜒如一条温柔的臂弯,将青山轻轻环抱。
可现在…
易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窗棂。
东远州早已不是从前的东远州了。
相柳过境,行尸肆虐,良田化作焦土,稻香变成尸臭。
那些曾经淳朴笑脸的乡亲们,如今不知还有几人存活。
这一刻,少年仿佛看见青山横陈的尸体,看见自己常去的后山,看见私塾先生最爱的紫藤花架被血染成了暗红色……
"咳咳……"
易年突然弯下腰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冷风入肺,人也清醒了几分。
夜风,更冷了。
恍惚间,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。
总是懒洋洋地躺在小院摇椅上的老人,腿上盖着画满山河的毯子,和那总也看不完的竹园。
"师父……"
两个字出口,眼眶便红了。
圣山一别,已是半年。
那日师父重伤垂危,却执意要走。
至今记得师父染血的衣袖拂过自己脸颊的触感,记得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最后一次望向自己时的决绝。
半年了,甚至不知道师父是否还活着。
可若师父不想让人找到,那这世上便没人能找到他。
易年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学针灸,因为紧张,扎错了穴位,害得小愚疼得直叫。
师父没骂,只是让易年去后山采了一百种草药,每种都要记住形状、气味、功效。
"医者仁心,更要慎心…"
师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,"你手上握着的不仅是银针,更是一条命…"
而现在,少年手上握着的是整个北祁的命脉,却无法握住师父的命。
这,可能便是命吧…
月光偏移,照亮了案头的一卷竹简。
那是易年从星夜苑带回来的,晋天星留下的星象记录。
忽然想起师父在青山的竹园,那些看似随意栽种的竹子,其实暗合九宫八卦之数。
从前只当是师父的怪癖,现在想来,或许另有深意。
师父在谋划什么?
师父,一定在谋划什么。
这个念头像一根刺,扎在易年心里整整三年。
不疼,但疑惑。
信师父,可有些东西却猜不出。
从他有记忆起,师父就隐居青山,看似与世无争,却总在夜深人静时独坐屋顶观星。
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夜,第二天却只字不提。
最奇怪的是那次圣山之变,师父明明百年不出青山,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圣山,替他挡下那致命一击。
"您到底……想要什么呢?"
易年对着虚空发问,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。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,易年却浑然不觉。
就这样站了一夜,看月光西沉,看晨星隐没,看东方的天际从漆黑变成深蓝,再慢慢染上浅灰。
侍卫换岗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,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寒鸦。
易年这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,发现窗棂上结的冰霜已经被他的体温融出了两个手印。
"陛下?"
太监颤巍巍的声音在殿外响起:"该早朝了……"
易年没有回答。
目光依旧固执地望向东方,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。
看见那座被战火蹂躏的青山,看见小院里是否还有那个躺在摇椅上的身影。
晨光彻底驱散黑暗时,易年终于转过身。
"知道了…"
抹了把脸,换上那身沉重的龙袍。
金线刺绣的龙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殿门开启的瞬间,易年的背脊挺得笔直,所有脆弱都被锁在了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里。
师父教过他。
医者不能在人前落泪,因为病人需要看到希望。
而现在,他是整个北祁的希望。
……
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,将御书房的窗棂拍打得咯咯作响。
易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案头的奏折已经堆成了小山。
最上面那本摊开的折子上,朱批的墨迹还未干透——"槐江州第七批兽潮爆发,死伤逾万"。
"喝口热茶吧…"
周晚推门而入,蟒袍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。
手里捧着个红泥小火炉,炉上煨着的紫砂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
壶嘴喷出的白雾里带着陈年普洱特有的醇香,稍稍冲淡了满屋的墨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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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年接过茶盏,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恍惚了一瞬。
曾几何时,在青山镇的冬天,自己也总爱这样煮茶。
"又走神了?"
周晚屈指敲了敲案几。
"这差事不是那么好当的吧?"
嘴角带着一丝笑意,像是嘲笑,也像是无奈。
茶汤在盏中荡开一圈涟漪,映出易年疲惫的眼睛。
低头抿了一口,苦涩顿时在舌尖炸开,这茶里掺了提神的药材,估计是太医院配的。
"南昭来信…"
周晚从袖中抽出一支竹筒,"目前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了…"
信纸突然被火舌舔舐,转眼化作灰烬。
"这是渭南的第三十七份求援…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