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要去南郡,你们呢?”
招凝接过话,“我们亦是。”
孟从意坐直身子,扬着笑,“看吧,林姐姐,我就知道我们有缘,定是在哪里遇见过。哦对了,还没有问林姐姐生辰,我这声姐姐还不知道叫没叫对。我是甲戌年十月生人。”
招凝却摇摇头,“我并不知生辰年月,大抵是和孟姑娘同岁的。孟姑娘随意称呼便好。”
“连林大哥也不知晓吗?”孟从意诧异道,但这事怎么好细问,只觉这林家兄妹两必是相依为命,连年岁都记不得了,“林姐姐,莫忧伤,我也是无家无父母之人,不过我从小有大黑陪着,还有一些朋友。”
招凝故作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跟着马车游走的黑蟒,“孟姑娘的经历也是神奇,不知可否分享听听。”
“也没什么。”孟从意并不在意,“我好像小的时候被扔进了河里,然后被大黑救了,送回了村子里,但大黑还经常来照顾我,等我再大一些,我就自己离开村子,出来走走,多交些朋友。”
她说起这些满是幸福,还同招凝道,“等到了南郡地界,我带你认识认识我的朋友。”
招凝面上平静,心里却起了波澜,孟从意的介绍随是只言片语,但这“幼儿之时被扔河中得黑蟒相救”这说法怎的这般熟悉,好似在哪听过。
她不由地偏头看向帘幔,隔着帘幔在看秦恪渊。
“林姐姐?”见招凝没有回答她的话,好似还有些走神,孟从意奇怪地喊了一声,而后又随着招凝的视线看了看,“哦,林姐姐可是担心林大哥,林大哥看起来脸色确实并不大好,要不把林大哥叫进来,小心遭风着了凉。”
招凝回过神,依言向外喊了声“哥哥”。
帘幔微微晃动,秦恪渊掀开一道缝隙,神色如常,只是声音低了些,“无妨,你们聊吧。”
帘幔再次放下,孟从意颇为健谈,一路说起许多。
招凝惯来沉默,但这一次却搭了不少话,也因此从孟从意话语中套出不少事情。
比如孟从意住在武鸣国的陵浪村,是被村里捡来的。
再比如陵浪村还有个祭祀龙王的传统,孟从意就是因为祭祀被抛下的河,而同她一起祭祀的还有一个婴孩。
再再比如孟从意记事极早,关于那祭祀之时都有些印象,即使有些模糊,黑蟒也告诉了她不少,这才让她还是心有芥蒂的离开了那个其实还很照顾她的村子。
招凝隐隐好像知道了什么,关于自己的。
她想起那日秦恪渊告诉她的话。
“……当有一天,你忽而所感,觉得命运牵连,那可能就是你记忆中的家人。”
孟从意虽说并非招凝家人,但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她们命运就有相交之处。
比如那被祭祀的两个孩子。
这般马车摇摇晃晃过了几日,他们进了南靖国的关口,抵达了南郡辖区边缘的一座小镇。
还没进小镇,小镇镇口外就看见几个人在等着,更是随行了很多仆役,瞧着这阵仗和明黄的豪华马车,这群人中八成有皇亲国戚。
马车停下,孟从意掀开帘幔,抬头一看,便满目惊喜,直接跳下马车小跑而去。
“文宣哥哥,洪哥哥,游哥哥!”她一脸喊了几人,几人面上都是欢喜。
却听几人身后又传出一声咳嗽,一身穿锦袍的俊秀男子转出来,孟从意更是笑颜如花,“三皇子哥哥!”
三皇子抬手捏了捏她脸蛋,“你这丫头是在大岳国玩疯了,还是在武鸣国藏了起来,这都多久了都不来南靖了。更是连一份信笺都不传来,这次若不是我得到关口的消息,正巧我同邰二少在南郡,可是堵不到你。”
“三皇子不在,我和游景也能照顾好从意。”一身江湖侠客玄衣男子抱着剑走出来,冷冷盯了一眼三皇子。
“就你们江湖庄子还能比得过皇家行宫?”
眼瞅着这几人要起争执,孟从意挤到几人中央,强行换了话题,“我认识了新朋友,而且一见如故,我带她认识认识你们。”
玄衣侠客却是问了句,“莫不是又从哪招惹的男子?”
“哎呀!洪哥哥,你说什么浑话呢!”孟从意瞪了他一眼,便小跑回马车边,朝招凝道,“林姐姐,我带你认识我朋友啊。”
招凝对孟从意这突如其来的四个来头极大的朋友并不惊讶。
并没有跟着孟从意近前,只是遥遥朝几人叉手礼了礼,便对孟从意说道,“我和兄长还要往卢东城赶路,便不同孟姑娘一起了。”
孟从意“啊”了一声,“好歹住一晚再走。”
招凝退了半步,秦恪渊道,“孟姑娘,告辞了。”
在秦恪渊略带强硬地代拒声中,孟从意讷讷,不敢再多言,朝招凝摆摆手,“再会呀!”
招凝和秦恪渊登上马车,马儿转了方向,从镇外岔道远去。
三皇子和几个青年也走了上来。
玄衣侠客道,“怎么就这么走了?”
另一人也说,“可是有些不给我们从意面子了。”
又一人接话,“看着普通,并不是什么人物,走便走吧。”
三皇子却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,似乎在窥探什么,但并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,便也没放在心上。
又捏了捏孟从意小脸蛋,低头一笑,“朋友嘛,不差那一两个。”
马车行驶了好些距离,车厢里意外的沉默,秦恪渊以树枝做障眼法,掐了一个马夫在车厢外,他也进入了车厢中。
他轻轻一叹,唤道,“招凝,想什么呢?”
招凝抬头看他,心中五味杂陈,“师叔是知道的。”
她顿了顿,没有掩着,“师叔当年云游到武鸣,路过见到的两个被祭祀的小孩,一个是孟从意,还有一个……就是招凝,对不对。”
“嗯。”
秦恪渊道,“我虽不救那个奇异得到‘黑龙’青睐的孩子,但却不能不救另一个普通孩子。那孩子从小安静,不哭不闹,躺在木盆里随水流往东去。我就抱着那孩子,在清陌江下游一处上了岸,瞧见一处渔民家夫妇良善,便将孩子托付给了他们,他们家门口还有一颗歪脖子树,还有印象吗?”
招凝紧抿着唇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恪渊,好似只要眼睛不动,眼泪就不会掉下来,可是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她。
那年初冬,清陌江眼看就要结冰了,渔民夫妇就坐在歪脖子树下修补着渔网,希望在结冰前还能有一番好收获,足以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,就在那一日,渔民夫妇瞧见江面上随水驶来一扁舟。
扁舟上站着一长袍男子,身量高大,一身冷然,遗世独立,偏偏意外的是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。
渔民夫妇刚生下一个孩子,满心满眼都是孩子,妇人便跑到江边喊着,“公子,江上寒风,不能这般带着孩子,会生病的。”
扁舟上的人垂眸看了一眼襁褓中熟睡的婴儿,又看岸上夫妇,下一瞬就出现在岸上。
渔民夫妇一惊,这才知道这是遇上仙人了。
连忙要跪下参拜,但无形的力道托起了他们。
他们便听仙人道,“秦某有一不情之请,想请二人代为照顾这孩子几年。”
仙人所求,再加上襁褓中的孩子甚是可爱,渔民夫妇瞬间便点了头,妇人更说,“我家孩子亦是出生不久,可一起成长。”
“如此甚好。”秦恪渊将孩子交个妇人,孩子刚入妇人怀中时便醒了过来,却没有哭闹,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,两只小手不知怎么从襁褓中挤了出来,抓着秦恪渊的手指。
妇人哄着孩子,瞧着这般乖巧的模样,心都化了。
渔夫也是喜欢,便轻声问秦恪渊,“不知这孩子唤作何名?”
“‘三十六天归路稳,撚花对酒一凝然①’,便唤招凝吧。”
秦恪渊彼时便知小招凝有仙缘,但他正要往上古战场,以筑基修为入战场,生死不知,即便他有把握能全身而退,但也不能把小招凝带在身边,这般便交给凡俗良善人家照顾,却不想一入上古战场,便是耽搁十余年之久。
等秦恪渊再回凡俗时,渔民夫妇跪在秦恪渊面前,痛苦万分说道,小招凝四岁时被人贩子抱走,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回来了。
他们自知没有照顾好孩子,有负仙人所托,愿以死赔罪,只求秦恪渊放过他们自己的孩子。
秦恪渊并没有处置他们,直接消失在了他们面前,他记着那孩子的一丝魂印,应是还活着的。
就这般在南靖国寻了数月,那年初冬,秦恪渊在清霄宗代理点的观中遇见了招凝。
那个抓着他手的小婴儿出落成清灵纤秀的小姑娘,一如当年的安静,却实则内心满是防备和尖刺。
秦恪渊重逢后见到招凝第一眼便知,若是直接相认,反而会让小姑娘更加疏离戒备。
于是,他选择了一切从零开始,顺其自然。
一颗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,秦恪渊轻叹着伸手,像上回那般要抹去她眼角的泪。
可招凝却在此时顺着他手臂扑进了他怀里。
秦恪渊微微一怔,伸手环住她,大抵感觉到胸口的湿意,秦恪渊极轻地拍了拍她后背。